【文学作品】一等奖
刺
(作者:四川省眉山强制隔离戒毒所 胡晓霞)
那些刺,虽细小如芒,却真真切切地扎在心里,隐隐作痛。
——题记
(一)
过年与老友们小聚,闲谈甚欢。期间,问起莲的家人,她忽然沉默了,良久,才拉我到无人处轻声说:“最小的妹妹去年年底吸毒被送强戒了。”
这消息太意外,我一时也怔住了。眼前浮现出的是23年前那个小小女娃的影子。
那时的她,尚在襁褓,深秋一个霜重的清晨,在街角的垃圾桶边,在一群人的围观里,莲的妈妈抱回了她,她的眸子清亮灵动,一逗就笑。
那一年,我们初三,莲17岁,她的弟弟14岁。
莲很疼爱这个“捡来”的妹妹,放学后也不再跟同学们玩,总是赶着回家照看她。莲说:“我爸妈太辛苦了,我得多帮家里做点事。” 莲的父母,在小县城里摆摊做小生意养活全家老小七口人。
莲初中毕业后,也在街上摆个卖水果的小摊,天天背着她的小妹妹。
“她幼师读到一半,就跑回来跟狐朋狗友鬼混”,莲苦笑,我也叹息。
“年前打电话,哭得厉害,说想家了。”莲又说:“要过一阵才有时间去看她了。”
莲的父母相继病倒,就在妹妹被送强戒后一个月。莲,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莲哽咽着,担心年近古稀的父亲是否还能撑到那个令全家人操碎心的小妹妹回家。
聊起往事,莲自责,说以前总觉得那孩子被亲身父母遗弃太可怜,全家人都宠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结果反倒是害了她。
莲知道我的工作,很仔细地询问关于强制隔离戒毒的政策和教育戒治情况。末了,她揉揉红红的眼眶对我说:“我的女儿今年高三了,她想报考警校,想当警察,像你那样的。”
莲的女儿今年18岁,只比她那呆在强戒所的小姨小5岁。
(二)
强在县城里买了套二手房,一家四口再也不回位于3公里外的老屋了。
强的老屋很“霸气”,当初堪称那一片的豪宅。两栋两层的小楼两兄弟住,中间的一排平房是父母住的主屋。那里,原是父慈子孝,那里,曾经充满欢声笑语。
忽然有一天,所有的美好似乎都烟消云散。那个帅气、能干得令强仰视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毒瘾。
劝过,闹过,苦苦哀求过;父母的老泪,妻女的悲戚,兄弟的情意都抵不过毒品的诱惑。
好好的家,散了!痛心的父母在离世时仍不能瞑目。强说:“从此,就当没有这个哥哥!”
强很难过,也很决绝。甚至不许别人在他面前提及哥哥。朋友们都知道,那是扎在强心底最深最痛的一根刺,言谈间,总是小心翼翼地刻意回避。
只有一次,要好的朋友们聚会时,强喝高了,絮絮叨叨说些兄弟间的陈年往事,酒和着泪,再一杯杯干掉。
在这小县城里,再也见不到当初那个一脸帅气充满活力的男子了,偶尔,能在朝暮阴翳时见到那消瘦的身影。
夫说,有一次,天光微明,在一条小巷见到过他,他向夫要了二十块钱说是吃早饭。这事,我没敢跟强提起,怕他翻脸,更怕他伤心。
可我每每想起,心里却不好受。依然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在强的老屋,那个给我们买瓜子拿水果讲笑话的大哥哥。
(三)
自从吸毒以后,春好多年都不再与同学们联系了。即便是在街上看见老同学,他也是远远地匆匆避开。
春,是家里的独子,生他的时候父母都已年过四旬,老来得子的父母宠溺他胜如珠宝。
一起读书时,春便“拽”得令人避之不及,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他便游手好闲混迹所谓的“江湖”,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沉浮于“毒海”。
当他被打捞出“毒海”接受教育戒治时,他的管教民警恰恰是初中时的一名老同学。
后来,这个老同学说:“心里真是难受!”面对这个曾经的同学如今的被戒治对象,她怒其不争,又怜其老迈的父母,五味杂陈。
最近一次见他,是在同学会上,华灯初上时,他才匆匆从临近的城市回到小县城。他说:“原本是不来的,但听说你们来了,我就来看看。”他口中的“你们”,是那个当过他管教民警的同学和我。
两杯酒后,他准备告别,有同学隐晦地问:“你还碰那个没有?”
他犹豫片刻,望望我们这两个做强戒民警的老同学,说:“没有了,现在都呆在家里照顾老父母。”
望着夜色里他远去的背影,有叹息,有鄙夷,也有怜悯。
而我心里,却在隐隐作痛,我知道又是那些刺在作祟,虽细小如芒,却真真切切地扎在心里。
这些刺,来自周遭这些熟识的人,也来自强戒所里正在接受教育戒治的一群人,也正是这些刺,在时时提醒我自己作为一名强戒工作民警的责任与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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